杰尔独自一人坐在溪水边的树荫下,像一尊黑色雕像,全身上下只有手指在动。
莱纳斯站在上游岸边,距离他约三十米,两手空空,茫然不知所措。
在这里碰到他没什么好奇怪的,莱纳斯自己还不是跑到这里来散心?问题是接下来该怎么办——是安静地离开,还是走过去跟他谈谈?
罗尔索斯的计划和叮嘱莱纳斯当然没忘,但罗尔索斯并不知道莱纳斯心中所想,他既不想伤害阿芙拉,也不完全相信罗尔索斯出示的证据,可又担心杰尔为了他自己的事业把迪尔斯帝国推进战争的风暴里,虽然莱纳斯不知道要怎么推,不过他认为杰尔一定能做到,只要他想。
至于那封信,莱纳斯心想,不管别人看法如何,阿芙拉大概一个字也不会相信。是啊,温柔的恋人设计谋杀自己的生父,怎么会有那种事?
如果是假的,那么信又是从哪里来的呢?不仅字迹与杰尔的神似,就连措词和语气都跟他本人丝毫不差,别人能模仿到这种程度吗?
他感觉自己陷入了一个怪圈之中,怎么思索都无法脱身,就像一只追着尾巴咬的小狗,因为看不清问题的本质,再怎么努力都追不上目标。
莱纳斯低下头,轻叹一声。
笛声戛然而止。
当他再度望向远处的杰尔时,对方已经发现他了。尽管他坐在那一动不动,手里依然捏着笛子,但他的脸却朝向溪水上游这边。
莱纳斯能看清他的眼神,那种眼神跟他以往的印象有很大区别——迷茫朦胧的深红,还带着一点怒意,似乎刚刚脱离梦境,还没弄清楚这里是哪里,只知道有人搅了自己的美梦,很不高兴。
过了片刻,对方的眼神开始变化,变成一种混合了嘲讽与诧异的眼神。
莱纳斯想起了那个永远跟自己无法交流的妹妹薇拉。记得她偶然间知道自己爱上了一个人类女子时,就是用这种眼神盯着自己,好像在说“你在想什么呀?这是不可能的!别白费力气!”
还有别人用这种眼神看过自己吗?记不清了。他从没奢望过被别人理解。他们只看得见名利,或者他们自己,而那些对他来说全都无所谓,他只想守住她的笑容,仅此而已……
一道白色闪电在他的意识中炸开。
是啊,只要守住那个美丽的笑容就好,其他的都无所谓。
确定了这一点,剩下的全都迎刃而解。
他朝溪水下游走去。
杰尔的身影变得越来越清晰。
对方嘴角扯出无奈的笑容,将笛子收入黑袍口袋,站起来,转了四分之一圈,正对着他,稍微歪了一下脑袋,态度很随意地说:
“嗨,拉罗碧森林的王子——在罗尔索斯家住得习惯吗?”
“什么……”
莱纳斯原本想再往前走两步,听到杰尔这一句话,双腿立刻定住无法前进。
“你怎么会知道?”
杰尔低笑着回答:“没人教过你密信看完应该烧掉,而不是撕碎吗?”
“……”
“那天看你表情不太对劲,又听到你说想要单独留下来,晚些日子回帝都,我就知道一定发生了什么不同寻常的事,于是派人去你住的地方看了看,结果他们给我带回一堆碎纸片——其实我一直都很喜欢玩拼图游戏,只不过觉得幼稚,所以不想让别人知道罢了。”
“这么说,你全都知道了?”
“要怪就怪罗尔索斯写得太详细。”杰尔一耸肩膀,“他要给你看的东西,是一封信吧?”
“对,一封信,是你写的……至少看起来是。”
“那老家伙还真是抓住一点东西死活不撒手……看完那封信有什么感想?”
莱纳斯攥紧拳头,问道:
“那封信,究竟是不是出自你笔下?”
杰尔眯起眼睛,嘴边的温和笑容渐渐消失,变为残忍的冷笑,仿佛他一手导演的残忍戏剧即将开始。
“在回答之前,我想先听听你的判断。”
声音依旧是他自己的声音,但声调完全变了,变得相当符合教皇阿洛伊口中那位黑暗教皇的形象:邪恶、神秘、强大、恐怖……光是带着头盔站在那里说话,就能把人吓得冷汗涔涔,让人不由自主地跪下向他臣服——这种事的确发生过,但最后无论下跪的还是没下跪的,全都被杀掉了。
莱纳斯没空想为什么会忽然变成这样,他急于解决心中的疑惑。
“我分辨不出真假。”
“真诚实,诚实得不像天族。”杰尔笑道。
“现在可以回答我了吗?”
“天族最让人钦佩的本事就是他们可以一脸圣洁、满嘴高贵地做着最下流卑鄙的事——会把真名实姓写在那种危险书信里的笨蛋,怎么可能有资格成为天族畏惧的对象?”
前半句毫不客气的评价并没有让莱纳斯产生愤怒情绪。
他听说过女使徒安吉尔被光明女神派去迷惑敌人这件事。从杰尔的反应来看,似乎成功过那么一阵。最后当然是失败了,因为他还活着,而她不知所踪,想必已死。
后半句才是他想听的内容。
“不是你写的?”
“不是。”
“可是,那封信的措辞和语气,真的很像你本人……我想不通那是怎么模仿出来的,帝都应该没有很了解你的人才对。”
“的确没有。”杰尔别过脸,望着清澈的溪流,“那封信的确不是我写的,可我没说……另一封也不是……”
“什么?”
“我曾经写过一封信,内容跟你看到的那封完全一样。后来那封信被罗尔索斯找到,他派人模仿着我的字迹重新抄了一份,除了落款什么都没改。”
莱纳斯的眼睛渐渐瞪大,碧色眼瞳中映出杰尔冰冷的微笑。
“没错,我就是那位指使基尼杀害国王的‘幕后凶手’。”
莱纳斯身体惊颤着向后退了半步。
“我真的不知道为什么那么多人都想要王位,一国之君并不是什么好差事,有时候我真希望能用我自己换回父王的命,无论发生什么,他都知道该怎么办,不像我,什么事都处理不好……”
记忆里阿芙拉忧伤的面容,渐渐跟杰尔的笑重合。
柔弱的部分消失了,只剩下刻骨的阴冷。她的父亲对他来说,似乎只是一个可能威胁到他事业的对手……或许连对手都算不上,只是一颗碍事的石子,被他一脚踢开,之后怎样完全不关他的事……
像是自己最珍爱的花瓶,被人拿起来当着自己的面扔到地上,摔得粉碎。
以上这些全都在一瞬间发生。下一瞬间,被激发的某种东西吞噬了理智,指挥着他举起拳头,以他自己都想象不到的速度,朝杰尔打了过去。
可惜对于杰尔来说,这速度还是慢了些。他迅速向旁边闪开,右手准确无误地攥住莱纳斯的手腕,顺着他打出的方向狠狠一扯,莱纳斯的身体顿时失去平衡,跟地面来了个亲密接触。
从地上爬起来后,莱纳斯转过身,看着杰尔。
他的笑容引发了莱纳斯的第二次进攻。
挥出的拳略一侧身便闪过,顺便解开黑袍的扣子扔过去,彻底封锁住莱纳斯的视力,随后抬腿踢中他的下颚,蒙着黑袍的莱纳斯的身体向高处飞去,紧接着又因为被杰尔的双手抓住向下撞击而急速坠地。
大地似乎微微地颤抖了一下。莱纳斯面朝地趴着,没有动静。
黑袍从天上飘落,杰尔伸出手接住,重新穿到身上。
他弯下腰,揪着莱纳斯的衣服,把他提到溪边,将他的脸浸入水中。
“咳咳……咳咳……”
“清醒了?”
莱纳斯双手撑地,艰难地站起来,眼睫毛还沾着水珠。
杰尔歪着头,饶有兴趣地看着他。
“只是想打我一顿?真够仁慈的——或是你并没有你所说的那么爱她。”
“为什么……咳咳,为什么要杀他……”
“因为他想跟神圣教廷结盟,就这样。”杰尔态度轻松得像是在跟莱纳斯聊天气,“我没想到被他当作政治牺牲品的女儿长得那么漂亮,而且还很喜欢我,我稍微顺水推舟,就演变成了今天的情况。”
“好像跟你一点关系都没有似的,你知不知道你让她过着多么痛苦的生活?对你来说越多越好的东西,对她来说完全是负担,甚至是刑罚,你明白吗?你这个可恶的野心家!”
“有那么严重?呵呵,既然是那样,你还站在这里干什么?去安慰她啊。”
“去之前还有件事必须要做。”
莱纳斯说着,抬起左手,天族语词汇飞快地从他喉咙里流出。杰尔还没听清他说的是什么,就被身后那棵忽然增生出十多根枝条的树木给死死抱住,不断地向树干内部深陷。
换做别人大概早已惊慌地发出喊叫了,但是——
“你的本事只有这些?”
专注于念咒的莱纳斯无法回答,杰尔眼中闪过不悦之色。
“轰!”
突然袭来的热浪使得莱纳斯不得不以手遮面,向后退去。
等到他放下手,那棵树已经完全变成了一块焦木,树叶更是燃烧殆尽。
杰尔的声音从溪水下游飘来:
“今天我想给自己放个假,别跟着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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